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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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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籮回府沒多久,便收到了趙玠送來的鞋樣子。

送東西的丫鬟是茶水間當值的一個剛收入府的丫頭,大約十二三歲,模樣秀氣,穿著一身黃綠相間的小襖襦裙,笑盈盈的很是討喜。“奴婢名叫月籬,四小姐日後若是有什麽吩咐,直接傳喚奴婢便是。”

魏籮沒想到趙玠這麽明目張膽,居然在英國公府也安插了他的人。說白了這月籬便是他們之間的傳話人,有什麽事情,提前支會月籬一聲便是。他膽子可真夠大的!就不怕被英國公府的人發現麽?

幸虧這時候屋裏沒什麽人,只有金縷和白嵐兩個丫頭,其他人也不敢隨意進來。魏籮盯著朱漆嵌螺鈿小桌上的鞋模子,臉色還算鎮定,“我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其實心裏早就恨不得拿針戳趙玠的臉了,他這是得寸進尺。

月籬下去後,白嵐忙回身把門關上,走回魏籮身邊道:“小姐,靖王殿下為何給您送這個?那個丫頭……”

還是金縷腦子聰明,打斷白嵐的話:“那丫頭瞧著不簡單,應該是個靠得住的。”

魏籮把鞋樣子當成趙玠,瞪了兩眼,對金縷和白嵐道:“我答應給他做雙鞋的。把這東西收起來吧,不許告訴別人今日的事。”

金縷和白嵐都是有分寸的人,不會跟別人亂嚼舌根。且魏籮和趙玠都定親了,替未來夫君做雙鞋也不是多出格的事兒,別人就算知道也沒什麽。過分就過分在趙玠在英國公府安插了眼線,這就有點把魏籮看得太緊了。

難怪魏籮心裏不高興。

她要是知道趙玠曾經還讓楊灝寸步不離地監視她後,肯定一準兒跟趙玠翻臉。

窗外還在下雨,但是不如剛回來時下得那般急了。雨水淅淅瀝瀝打在窗欞上,濺起一蓬一蓬的水霧,落在手背上涼颼颼的。院裏積了一片片水窪,倒影著樹影,有種虛虛實實的感覺。正房那邊還是沒有動靜,看來魏昆還沒回來,否則應當有下人上門前打傘迎接的。

“小姐剛才回來時淋了雨,還是洗個熱水澡驅驅寒吧,否則隔天該生病了。”金縷上前一邊關窗戶一邊婆婆媽媽道。

魏籮喝完一杯紅棗生姜茶,點了點頭。

浴桶裏滴了幾滴韓氏調的桂花香精,味道淡雅好聞。魏籮洗澡完出來時,渾身都是好聞的淡淡的桂花香。她披上一件碧雲紗蘇繡葡萄紋花邊褙子,烏黑稠密的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身後,坐在南窗榻上,隨口問道:“我爹爹回來了麽?”

金縷上前攏起她的頭發,用篦子輕輕地梳理通順,“回小姐,您進去沒多久,老爺就回來了。”

魏昆回來時臉色很不好看,比外面的天色還陰沈,松園裏的下人沒見過他這般模樣,也不知動了怎樣的怒火,底下伺候的人都戰戰兢兢的,不敢出丁點差錯。

金縷悄悄瞅了一眼魏籮,按捺不住好奇問道:“小姐,剛才街上的那個人……”

金縷是聽見了魏籮和姜妙蘭的對話的,那句“囡囡,我是你娘”把她和白嵐都嚇得不輕。可是見魏籮一副不欲提起的模樣,兩人也不敢多問,只憋在心裏猜測而已。

如今魏籮的臉色緩和了一些,金縷才敢重新提起。

魏籮抱著雙膝,下巴擱在膝蓋上,盯著窗外的光景,懶懶地說:“別問太多,做你該做的事就行了。”

金縷自知僭越,忙道了一聲是:“是奴婢多嘴了。”

不一會兒正房那裏傳來動靜,魏昆把三姥爺魏昌叫到房中,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,動靜挺大的,隱約能聽到魏昆憤怒呵斥的聲音。

魏籮的頭發熏幹以後,她走下羅漢塌,穿上粉底白花綴珍珠繡花鞋往外走去,站在門口,恰好聽見正房的窗戶裏傳來魏昆的聲音:“你為何對她說那些話,為何要騙她?!”

門外的下人深深地埋著頭,身子繃得緊緊的,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。

魏籮斜倚著鏤雕垂花門,眼瞼微微擡起,扇子似的睫毛倦倦地耷拉著,在瑩白如玉的臉上打下半圈陰影。她再擡頭時,見魏常弘穿著寶藍靈芝紋緙絲的錦袍,來到她跟前問道:“爹爹在跟誰吵架,為何發這麽大的脾氣?”

想來常弘也聽到了什麽,所以才會特意從薛先生那裏提前回來。

魏籮擡眼,慢吞吞道:“爹爹在跟三伯父說話。”她偏頭看著常弘,眨眨眼問:“能讓爹爹發這麽大脾氣的,你以為能有誰?”

魏常弘皺了皺眉,從魏籮的話裏聽出了一些東西。

魏昆手中持了一把象牙柄鑲金匕首,將黑漆透雕蓮花紋的翹頭案一角削了下來,堅定不移道:“從此以後你我兄弟情分,便如同這張桌子,一刀兩斷!”

不多時,魏昌面無表情地從正房走出,看似平靜,牙槽卻幾乎咬出血來。

魏籮和魏常弘默默看著這一幕,不知是該勸還是該靜觀其變。

魏昆顯然怒氣未消,又命人把銀杏園的杜氏叫了過來。杜氏許多年不曾出過那個院子,如今得已邁出一步,再看英國公府,竟是完全陌生了一般,許多地方都不是曾經的樣子了。杜氏穿著一襲洗得泛白的銀灰色縐紗褙子,亦步亦趨地跟在下人身後,一錯眼對上廊廡下魏籮的目光,趕忙匆匆地移開了,哪還有當初自信端莊的模樣?泯然普通的婦人模樣了,甚至比那還不如。

杜氏原先不知道魏昆叫她過來所為何事,還抱著魏昆良心大發,要把她接出銀杏園的念頭呢。誰知魏昆一句話,便打消她所有歡喜,“你說什麽?”

魏昆別開頭,如今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多餘,“讓人準備筆墨來,我要休了你。”

休妻在大梁朝不是小事,若是婦人被休回家,那是一輩子都毀了,不僅給娘家丟臉,還會牽連娘家所有未出嫁的姑娘。且被休的婦人回到娘家也沒有好日子過,杜氏這個年紀是不可能再嫁的,只能回家當一個姑奶奶,時間長了便會惹娘家厭煩。

何況杜氏回娘家後,就更沒有跟魏常彌見面的機會了,魏常彌是四房的少爺,是不可能跟她一起回忠義伯府的。杜氏留在英國公府,每個月還有一次見常彌的機會,若是被休回忠義伯府,那是這輩子都別想再見魏常彌了。

難怪杜氏這麽大的反應。

可是魏昆鐵了心要休她,提起羊毫筆便在宣紙上寫下“休書”兩個大字,另起開頭,寫杜氏“心腸歹毒,陰險善妒”,以七出之名休妻。這是極嚴重的罪名了,看來魏昆是一點情面都不打算留,更不打算顧忌兩家的關系,只想懲戒杜氏這個歹毒之人,以洩心頭之恨。

杜氏臉色煞白地看著魏昆,等他寫完休書後,她絕望地搖搖頭,“魏昆,不……”

魏昆把休書疊好放進衣襟裏,舉步走出正房,“我去前面跟母親說一聲,讓忠義伯府的人今天便來接你回去。”

杜氏回過神來,追出去道:“那你把彌哥兒還給我,讓我帶他一起走!”

魏昆頭也不回道:“彌哥兒是四嫂的兒子,我做不了四嫂的主。”

杜氏淒厲道:“彌哥兒是我的,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。魏昆,你給我站住!”

魏昆越走越遠,又對身旁的小廝道:“把杜氏看起來,不要讓她亂走。”

小廝點點頭,回身吩咐了一下,立即有兩個下人把杜氏攔住,帶回了屋中。

松園總算恢覆平靜,雨過天晴,院子裏安靜得厲害。

魏籮看完了好戲,揉了揉眼睛道:“常弘,你猜我今天看到了誰?”

魏常弘站在她身邊,早已長成了芝蘭玉樹的模樣,語調平靜地問:“姜妙蘭?”

魏籮驚訝地轉頭,一臉“你怎麽知道”的表情。

“上次在大慈寺,你在大雄寶殿求平安符的時候,我在外面看到了。”魏常弘也看過姜妙蘭的畫像,魏昆雖然避著他們,但是他拿出來的次數太頻繁了,想讓人不看到都難。魏常弘第一次見到姜妙蘭時楞了楞,本來還以為只是長得像而已,今日聽魏籮故意問起,再聯想魏昆今日的反應,不難猜出究竟怎麽回事。“她回來了麽?你跟她說話了?”

魏籮扁扁嘴,仿佛在談論天氣一般自然,“她已經成親了,應該不會再回國公府。”她眨了眨眼,笑著問常弘:“常弘,你想要母親嗎?你想不想讓她回來?”

魏常弘淡淡道:“小時候想過,現在已經不需要了。”

魏籮微微一笑,“我也是。”

當魏籮被杜氏拐賣的時候姜妙蘭沒有出現,當魏籮上輩子死的時候姜妙蘭沒有出現,當常弘被李頌和李襄聯手毀了前程時姜妙蘭沒有出現,那麽以後,她都不用再出現了。

夏天的棉襖,冬天的蒲扇,遲到的母愛,這些都很多餘。

當天英國公府發生了兩件大事,一件是五老爺休了杜氏,忠義伯府來人接走了杜氏。另一件是三老爺把三夫人送到了廟裏,說是為了讓柳氏靜心念佛,其實府裏人都知道,是三老爺和三夫人離心,日子過不下去了,若不是顧念著笌姐兒沒有出嫁,還要給笌姐兒相看親事,說不定魏昌也要休妻。

送走了杜氏和柳氏,英國公府總算是清靜了不少。

天氣越來越冷,漸漸入冬,這天一大早,魏籮披著紅緞織金牡丹紋狐貍毛鬥篷,光著腳站在氍毹上,推開窗戶見院外白茫茫一片,便知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下來了。

金縷推開門走進來,見魏籮光著腳,忙大驚小怪道:“小姐怎麽不穿鞋子?地上涼得很,若是凍著了可不好。”

魏籮偏頭,露出盈盈笑靨,“屋裏燒著地龍,又有那麽多炭火盆子,我還覺得熱呢,哪會覺得冷。”

饒是如此,金縷還是不放心,扶著她坐到一旁的南窗榻上,替她穿上軟緞繡鞋。一擡眼,不經意間看到榻上朱漆嵌螺鈿炕桌上的那雙鞋底子,忍不住打趣道:“都這麽久了,小姐才納了一雙鞋底呀?看來靖王殿下明年開春兒才能穿上新鞋了。”

魏籮把那雙鞋底拿在手裏看了看,故意說道:“本來就是打算春天拿給他的,冬天的靴子我又不會做,那麽厚,手指頭恐怕都要戳壞了。”

金縷撲哧一笑,知道她家小姐最嬌氣,要是靖王殿下知道小姐為了給他做一雙鞋,手指頭上戳了好幾個針眼兒,指不定該怎麽心疼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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